改变农民工状况需要废除现行户口制度—-对马丽农民工调查的评论

   

 

这次季风书店读书会请马丽同学介绍她最近做的农民工调查。我非常钦佩马丽同学,能够深入到农民工的住处、工地、学校,体验他们的生活,了解他们的状况,做了100多次访问交谈。我有一个感觉,就是她能够正视贫穷,走近贫穷。在西方大学,如果一门课程谈的是发展中国家,教师、学生都会讨论贫穷问题,年轻人的社会主义倾向很浓,什么事情都为穷人考虑。但在我们的大学里,许多人惧怕贫穷。我在上海财经大学工作时曾建议研究生到乡村看看,住两天,但没有实现。在我们的课堂很少谈到贫穷。我们许多人谈到贫穷,会觉得自己就很穷,而不愿意走近更穷的人,不愿意正视贫穷,或者说惧怕贫穷。走近贫穷。我们在这点上做得不够。马丽做到了。她和我们不愿意接近的穷人交谈,她去我们嫌弃的棚屋,那些充满臭味的小农民工集聚的小街道,了解了农民工的真实情形。

我能够体会到农民工的情况。当年我自己从乡下回到城市,干的就是现在农民工的活。我被分配到环卫所扫马路。现在肯定是农民工在扫,我们这样的城市人人在管农民工。我们和他们的工资也许会相差五倍。这里的重要原因是农民工不享受正常的工人的权利。这不是一个经济问题,而是权利问题。市场经济的前提是参与市场的权利应该是平等的。

马丽用她的案例,她所了解的真实情况,向我们展示了农民工的贫穷和困境。马丽同时告诉我们,造成农民工的贫穷和困境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户口制度让他们遭遇到的不公平待遇。由于她访问的农民工都来自外地,没有上海户口,所以他们在上海只能从事最脏最累的工作,他们的孩子没有权利入上海的学校,他们自己办的民工子弟学校受到各种限制和歧视。而这种权利的差别就是通过户口制度确定下来的。我认为中国的户口制度不是户口登记制度,而是社会等级制度。历史上中国劳动力都是自由流动、迁移的。自由走,自由定居,几千来都是这样的。但偏偏在毛泽东政府时期建立了这个制度,把中国人分成两个等级的制度。我很高兴地听说胡锦涛跟网友谈话时提到何时废除它的。我觉得户口制度是非人道的。其次,它和比如太监、裹小脚制度类似,并不是人类共性的制度。人类开始工业化和经济发展以后,也只有中国、朝鲜以及另一个非洲国家实行了户口等级制度。所有其他成功走过工业化和经济发展阶段的国家都有户籍制度。但它们的户籍制度只是一个户口登记问题,一个人只要有住处,无论住在自有房屋还是租赁房屋中,就有权利也有义务在现住地登记户口。这是一种登记制度,而非审批制度。

所以,要改变农民工的处境,便需要废除现行户籍制度。当然,在现实生活中,这一点可能不是农民工自己能够意识到的。许多农民工没有意识到这里的不平等。对他们来说,能够进城已经很好。确实,和毛泽东政府时期相比,他们的境遇已经好很多,已经能够进城找工作了。许多农民、农民工不知道毛政府时期搞的户口制度是不对的,也不知道现在这个户口制度依然也不对,不知道自己本来就应该有进城的平等权利。在马丽的调查中,一些上海人也不知道户口制度本身就是错的,不知道农民工和他们应当是平等的。

我很高兴地听说最近胡锦涛跟网友谈话时提到何时废除户口制度。这里的关键是废除毛时期建立并一直沿袭至今户口审批制度本身,而不是用各种方法绕过它。现在和毛时期不同,户口制度有了松动。满足这样那样的条件就可以转为城市户口。如果不满足那些条件,很多人还会去买户口,大家用各种方式试图改变这个户口,成为上海人、北京人。我们不去想这个户口制度本身有问题,而是采取相反的方式推崇户口。大家越来越推崇,户口越来越贵,越来越多人买。如果反过来,明确户口制度要废除,而且有个确定的时间表,几年内废除,户口的含金量就会大大下降。如果农民工能够在上海享受同样的权利,许多问题就能解决。农民工问题说到底是一是权利问题,二是贫穷问题。 面对他们遭遇的不公正待遇,面对他们的贫困现象,我们如何作为?居住在上海,看到上海城市很漂亮,我感到很骄傲,但同时也感到很羞愧。在发展经济学中有一个规律,如果一个国家的首都越漂亮,这个国家的农村就越贫困,因为平均收入就那么多。所以当我们为上海骄傲的时候,我们也应当感到羞愧,因为我们上海人欠农民工很多,欠农民很多。

 

(上海季风书店2008621举办读书会,由美国康乃尔大学博士生马丽报告她的农民工调查,我应邀做了评论。最近在网址

http://cid-e9564fafd00a3598.spaces.live.com/blog/cns!E9564FAFD00A3598!1068.entry 上发现我的评论记录。在征得读书会组织者同意后,根据该记录加以整理成本篇夜话。)

 

“夜话”2009年第14期,2009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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