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妇女节有感

夜话”2006年第5期                         2006313

 

三八妇女节有感

 

今天是三八妇女节。

虽然现在离开今天的结束只剩十几分钟了,我还是想祝贺我的母亲和姐妹、祝贺我的女性朋友,祝贺我认识的所有女性,祝明天、后天、每一天都成为她们的节日。

       我对女性的最初意识,应当起源于我在农村插队时期。15岁时,我响应毛泽东“我们都有一双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的号召,来到农村。不久,生产大队(即今天的行政村)发生了一桩女青年自杀事件。当时农村没有现代通讯手段,可这件事如风一样,附近人一下子全都知道了。原来是位20岁姑娘,因为父母不同意她和自己喜欢的男青年结婚而上吊了。我那时不知爱情、婚姻为何物,但毛泽东时代人人自主独立的宣传深刻在脑子里,怎么也想不到毛泽东时代还有人为了自主而自杀,尤其是被我们男青年称为“丫头”的姑娘。女性的形象在我脑海里开始形成。我在农村号称十年。那时农药作为新鲜事物刚刚引入。而农药,特别“乐果”,酒瓶般包装,立即成了女性的有力武器;未婚和已婚女性在家庭专制面前,常常拿起“乐果”瓶,以死抗争,于是父母、男性不得不时有让步。我敢说,如果人类学家仔细研究一下,可能会发现七十年代的江苏省农村,“乐果”使用量、女性自杀数量和女性自主程度提高之间存在明显的数量关系。而恰恰前年,我熟悉的一位女性还为了抗争家庭不公而喝了农药。

       是的,祝英台不仅仅是戏剧,不仅仅是中国的过去,她也是中国的现实。当我看到许多上海女性挣脱男性家庭专制而获得自由,我衷心地为她们高兴。可是,当我看到三峡悬崖上的零星人家,当我发现金沙江峡谷内的几缕炊烟,当我终于体会到生活中的实例,我又明白那荒山野岭里仍然住有现代的祝英台和梁山伯,我明白仍然有许多祝英台和梁山伯要逃到那里才有安全。中国社会的无情事实之一,是许许多多女性仍然生活在家庭专制之中,她们仍然被男性家长视为自己的物品,她们的反抗仍然将遭遇暴力的镇压。

       中国现实中的家庭专制又和整个中国的单位专制、国家专制紧密联系在一起。研究欧洲人日常行为(例如使用手帕、用餐动作、卧室行为等)演化的埃利亚斯(Norbert Elias)曾经举了一个欧洲十八世纪的例子说明男女平等的发展。一个人的妻子爱上了另一个人,这个人“并没有因此而咒骂喊叫,也没有提到他作为丈夫的权力。公众的舆论是不会支持这些做法的;他克制着自己,对他的妻子说:我给你自由,但是我知道,这样一来却比任何戒律和规定都更能限制你。换一句话说,他期待妻子能够和他自己一样进行自我限制、自我约束。这一典型的例子说明了随着男女双方在社会地位上的平等而出现的新情况。从根本上来说,这种自由并非是由某个丈夫给他妻子的,而是由社会结构所赋予的。”(《文明的进程》第一卷第287页)。100多年来,中国就把男女平等作为自己的口号。禁止裹脚、女性入学都是二十世纪中国政府的重大事件。《娜拉的出走》这部欧洲戏剧正好在100年前让中国女性开始认识到自己作为一个个体无论在家庭、在单位还是在社会都有着独立的尊严。但是,如果城市人和乡村人还因为户口制度不能够平等,如果上海人和江苏人还因为高考制度不能够平等,那么,城市男性和乡村女性或者城市女性和乡村男性之间是不可能平等的。僵化的社会结构束缚了人性发展和人格独立,尤其束缚了女性的人格独立。从这个意义上说,压迫女性的家庭专制的消除,又和整个国家专制的消除,和社会对人的自由思想、独立人格的外在承认和内在尊重密切联系在一起。例如,许多男性在政治教育活动中的阿谀,远比女性在家庭专制下的畏缩更加可憎可叹。而女性争取平等的过程,也恰恰是男性向有教养的公民转变的过程。所以,在祝贺女性节日的时候,我衷心地希望,中国社会不但能够迅速地摆脱封建社会下国家专制的阴影,而且能够迅速地摆脱野蛮社会中家庭专制的遗迹,让女性被迫用喝农药方式争取自身人格的现象永远不再出现,让每一位女性得到充分的尊重,让每一位中国人得到充分的尊重。

 

 

                                                                                         初稿于200638

                                                                                         修改于2006313

农民转移:当今中国最重要的经济现象

“夜话”2007年第10                               2007526

 

 

农民转移:当今中国最重要的经济现象

 

 

如果有人问我当今中国经济最重要的现象是什么,我将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农民向工人、乡下人向城市人的转移。中国经济第二重要的现象至少可以列出五到十种。但我认为,第一重要的现象只有一种:农民的转移。1978年,中国人口百分之八十二、劳动力百分之七十以上是农民。2005年,这两个指标分别下降到不足百分之五十七与百分之四十五,在不到三十年的时间内各下降了二十五个百分点。再过三十年,我们将看到中国大多数人、大多数劳动力不再是农民。想到这一点,任何一位了解历史的中国人,都会意识到自己正生活在一个激动人心的时代,一个彻底转变中国经济格局和社会格局的时代,一个我们甚至不敢想像其后果的时代,因为迄今为止,我们对中国经济、政治、文化、心理等几乎所有重大问题的思索,我们对中国未来的几乎所有展望,都把中国大多数人是农民作为不言自明的前提。今天,我们终于发现这一前提即将失效,农民在中国即将成为少数人!

即使在狭隘的经济学领域,农民转移问题也具有根本意义。中国的“世界工厂”与巨额出口顺差、内需不振、收入分配、房地产等问题,离开农民转移都无法理解。没有上亿农民向工商业的转移,我们不可能生产出全世界到处可见的中国产品,不可能拥有万亿外汇储备,更不必讨论内需问题。没有上亿农民的进城,中国不会出现城市贫困,中国收入分配不会形成如今的格局。即使看起来面向高收入者的房地产问题,没有农民进城和他们对住房的需求,房地产市场也不会红火到如此地步。

中国经济最近三十年的快速增长,固然可以像其他国家那样通过增加资本与劳动力和通过提高技术来实现。但中国有几亿农民要转变为工人,这却是其他国家没有的特点。而只要工农业劳动生产率的差距显著,农民到工人这一转变本身,就会提高产值,带来经济增长。所以,不理解农民转移,我们便无法理解中国经济增长。举个浅显的算术例子:一个农民一年生产的收入为5千元,一个工人的生产率则是5万元。工人生产率是农民的十倍。因此,即使中国不增加一个劳动力、一元资本,也不提高技术,但只要中国让一个农民转移到工业,中国国内总产值就会增加45千元。如果中国让1万个农民转移到工业,国内总产值将增加4亿5千万元;一亿个农民转移则增加总产值4万亿5千亿元。而中国2005年国内总产值也才达到18万亿元。所以,中国经济增长的核心问题,是改革制度、增加资本、提高技术,以保证农民能够自由地择业、工业能够自由地择工,保证农业有能力释放几亿人口,保证工业有能力接收几亿人口。

农民转移不仅仅对中国经济增长具有决定性意义,而且对中国收入分配和中国人口的福利同样具有决定性的意义。1978年以前的中国计划经济虽然造成了一定的经济增长,但它和农民没有关系,农民的福利没有提高。中国历朝历代都有复兴与中兴时期,农民生活都有好转,但没有农民到工人的转移,农民就只能处于长期贫困之中,经济增长的福利只能归于少数人。我们可以说,没有农民转移,大多数中国人就不得不置身于经济增长之外,经济增长带来的福利不会扩散到他们身上,“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就是大多数中国人状况的真实写照。而有了农民转移,农民便直接参与了经济增长,直接获得了经济增长带来的福利,中国才有了大部分人生活水平的持续提高。中国才可能彻底摆脱贫困。大部分农民通过转移,在实现国家经济增长的同时把自己转变为城市人,并且创造了条件,使小部分仍然留在农业的农民能够转变为农业工人(农业劳动者),这样,中国也才能够最终告别经济增长仅仅有惠于少数人的历史。

在中国,虽然我们1982年就有了第一篇把农民转移当成理论问题讨论的文章,1994年有了第一个以中国农民转移特点为背景的理论模型,但与二十多年来农民转移的规模相比,经济学对农民转移的研究是太苍白了。当然,我们有理由原谅自己。仅仅四十年前,中国政府还动员几千万城市青年到农村务农;仅仅三十年前,我们的报纸还宣传人力支农;仅仅二十年前,《经济研究》上的学术文章还用“盲流”称呼农民工;仅仅十年前,中国政府尤其地方政府才意识到农民转移对经济增长尤其地方富裕的作用,而直到现在,比如社会科学研究重点选题中,也还没有农民转移的题目。去年开始的新农村运动,甚至还带上了让农民留在农村的希望。而独立的经济学研究在中国才刚刚成型。不过,即使我们有理由原谅自己的过去,我们也应当抓住现在,抓住这个中国经济甚至中国社会当今最重要的农民转移现象,做出自己的研究工作。

感谢提醒和批评

“夜话”2006年第17                                               2006929

 

感谢提醒和批评

 

  几天前,署名为“一位关注您名誉的普通学者”的朋友通过电子邮件提醒我,在我从上海财大经济学院院长职位离任之前,曾向教师发放科研启动费。自愿领取该启动费的每位教师个别和学院签订科研启动费合同其大意是在未来两年内以“上海财经大学经济学院”为作者单位发表至少一篇论文或者专著包括译著并达到一定质量;若完不成合同,所领取的科研启动费需要退回。现在两年已经过去,那位朋友听说我本人也没有完成合同,因此关心地问我“如何让那份协议生效?

 

  收到这封信,我很感动。作为和那位朋友一样的普通学者,除了亲友外,还有人关心着我,对我寄托着希望,希望我保持名誉,这是我的福气。在今年第一期“夜话”上,我翻译了小洛克菲勒的“我相信”。他相信的一点便是“一个人的最高价值不在于他的财产、权力或者地位,而在于他的名声。”我也相信这一点,而且要求自己身体力行地去做。不过,自我要求虽然重要,但它是绝对不够的。这是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弱之处,都会有意识无意识地回避甚至忘却某些不乐于正视的事情。因此,在一个人的自我要求周围,必须有许多人的希望、提醒、批评、警告和反对,这个人才必须面对自己的软弱,勇敢地正视自己并且坚定地实行他对自己的自我要求。没有后面这样的社会机制,一个人的天性即使非常高贵、正直,即使在某些事情上、某段时间内获得了很好名声,他要在所有重要事情上、在一生获得好名声,依然是不可能的。就关注我名誉的那位朋友提醒我的科研启动费合同一事,我自己便没有完成。由于我离开了上海财大,我不再需要在上海财大经济学院实施这些合同,因此,我很容易“忘却”这件事情。但那位朋友的提醒,却让我不得不直面两年前亲笔签字的合同,不得不直面自己的良心和世人的监督,而不再能够用“忘却”来掩饰自己的软弱。这样,我就可以避免人格错误和名誉损失。所以,谢谢这位朋友,谢谢关心我的所有其他朋友、其他人。

 

  也许有人会说,写这封电子邮件给我的人是个坏人,想把我逼到角落,逼我受损失(金钱损失,以及上海财大经济学院其它没有完成合同的教师对我的抱怨)。这种说法也许有道理。世界上确实有坏人,网络又使得我们无法辨认发信人的身份和动机(当我们自己在网络上用其它名字发言发信时,别人也无法辨认我们的身份和动机!)。可是,既然我们无法辨认别人的动机,为什么我们要把别人想象成坏人呢?难道我们希望别人在读到我们的网络发言前先把我们看成坏人吗?就关注我名誉的朋友的这封信来说,在数额有限的科研启动费和价值无限的个人名声之间,无论希望我重视前者还是后者的朋友,都值得我感谢,都是好人,因为他们都在为我着想,都希望我生活得尊严一些、愉快一些、舒适一些。只是他们想法的侧重点不同而已。同时,把向自己提出意见、批评甚至激烈反对自己的人想象成好人而非坏人,这一念之差,我就会觉得这个世界真好,这个世界值得我为之工作、为之奉献,我的心就充满着温暖,生活就充满着阳光。所以,我完全没有必要把别人想象成坏人,没有必要抱怨别人、抱怨世界。人世间有成千上万的例子说明世界是好的,又有成千上万的例子说明世界是坏的。然而,归根结底,在一个人的心中世界是怎样的,在这个人的眼中世界就是怎样的。把别人尤其批评者设想成好人,世界就会变得美好,生活就会变得轻松,自己也会无形地变得更好,一个人也才可能永久地获得他的最高价值――名声。

经济学教育和数学

“夜话”2006年第13                                    2006711

 

经济学教育和数学

 

200673日晚上举行的经济学教育改革圆桌会议(上海)上,经济学学习和数学学习的关系是听众席中的学生们最关心的事情。一位不知名的女同学向前排就座的老师们提出了一个尖锐问题:如果一个数学系毕业生和一个经济学系毕业生报考你的硕士研究生,你选择谁?各位老师的简短回答不同,但占上风的意见是选择数学系毕业生。我本人的回答也很简单:我问经济学系毕业生三分钟问题,例如什么人是农民,如果她/他的回答逻辑很清楚,我便录取他,否则便录取数学系毕业生。

 

我的理由也很简单,经过数学系教育的学生大多概念明晰、逻辑清楚、推理严密,往往不必专门考察他们的逻辑思维能力。可经济学教育常常不能够训练出学生的逻辑思维能力,因此对经济学系的学生,需要个别鉴定。

 

那么,正像另一位同学提出的那样,我们学习经济学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我回答这位同学的问题,我首先要了解的是,你学习了经济学吗?可能你没有学习到经济学,尽管你在经济学系待了三年(参加会议的许多学生刚刚结束了本科三年级的学习)。几年前,我就要求我的研究生毫不留情地抛弃他们在本科阶段学得的思维方式,这是因为,尽管在名称上他们也许学了经济学,但在实际上,他们进入的更像是“宣传教育系”。我自己在25年前就有这样的经历。在经济学系本科阶段,我的“经济学”学习确实没有什么用,因为我没有学习到概念定义的本领,没有学习到逻辑推理的能力,我学习到的仅仅是我必须说它正确或者错误的“非此即彼”的思维模式,仅仅是牵强附会的概念诠释法,仅仅是不允许批评谴责的温室里的观点。今天,还有一些大学经济学专业学生的处境类似于我25年前的经历。同时,许多大学经济学系尽管引入了西方经济学课程,并且不再边讲授边批判,但它们的整个课程体系仍然建立在传统思维模式上,在其它系科作为政治课讲授的政治经济学在经济学系里仍然被列为“经济学”课,各种必修课、选修课仍然强烈地带有政治课的色彩,被强调为经济学系特色的经济史、经济学说史课程仍然保持着过去的面貌。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一位经济学系的学生以课程学习作为训练自己的内容,那么,他的“经济学”学习确实没有什么用,原因是他误以为自己学习了经济学,而其实没有或很少学习.

 

其次,如果你真的学习了经济学,你应当掌握逻辑思维能力。也许你还不习惯从实践中提炼出含义明确的问题,也许你对社会现实或者历史还感到难以把握,也许你对许多经济问题还理不清思路。这都不要紧,对一个本科生来说,这些都很正常。但是,如果你不具备逻辑思维能力,那就要紧了。例如,如果你从农村来,你知道在田头干活的人算农民,或者从农业获得主要收入的人算农民,但村干部算不算、不定期做小工的算不算,也许你不清楚,你在贯彻你的逻辑时犹豫着,这都不要紧,只要你的思考有逻辑就行了。如果你一下子跳到农村人都算农民,你用九亿农民的统计数字来回答,那就要紧了:你不会逻辑地思考,你不会分析。

 

再次,如果你真的学习了经济学,你应当具备批判和反批判的科学精神。这里的意思是,你已经明白,除了逻辑以外,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保护你的或者其它人的思想和观点。有人也许会说历史事实可以保护你。然而,历史事实可以用各种理论来解释,今天被当成证明某种理论的不可辩驳的史实依据,明天却会被认定为人类的一时糊涂,反而证明了其它理论甚至完全相反的理论。如果你读读斯大林的著作,你不难发现这些。所以,不要相信任何政治权力、任何个人暴力、任何世俗风尚、以及在你眼前显现出来的现象,它们都不能保护你的思想。因此,你必须学会严厉地批判自己的思想和别人的思想,只有这样,你才可能彻底摆脱传统的“经济学”教育给你的专制教育,也才不会把心得体会当成研究,并能够和数学系学生走到同一起跑线上。

 

所有人都知道,经济学不是数学,经济学思想和观点也不一定非得用数学语言来表达。许多经济学著作、论文是非数学性的,许多经济学名师很少用数学。我们甚至可以说,在许多情况下,学习用数学语言表达比学习用文字表达更容易。但是,我们千万要记得,即使用文字,一个人也得具备科学素质,也得讲求逻辑。没有逻辑,你的“观点”最多只能算思想的火花,你只能够发议论,写心得,但你不能够形成观点。中国从事传统“经济学”教学的教授很多,他们议论更多,那么多书籍、杂志上都是他们的议论,但是他们有什么观点吗?没有!为什么?就是他们的思维缺乏逻辑,所以他们也才需要其它东西来保护自己。因此,经济学系的学生如果不通过数学程度较高的经济学学习来训练自己的逻辑能力,他们必须通过其它方式来训练自己。可是,在现有教学体系的约束下,在缺乏敞开讨论的个人习惯和社会氛围的情形中,数学程度较高的经济学和作为其前提的数学学习倒是更可行的训练方式。

 

如果一个本科生准备继续深造的话,数学学习是少不了的。数学是经济学学术研究的主要语言之一,其重要性在许多场合甚至超过了文字。就算一个本科生毕业后立即走上社会,在工作中很少用到数学,和经济学相结合的数学学习也不可少。这里的原因首先是数学和经济学对逻辑思维能力的训练。一个人要做好任何高级工作,都必须具备这一能力。其次,学习了数学,你容易体会到经济学的美,体会到科学的含义。经济学是一门科学或者至少是比较接近科学的学科,但是,不懂得数学,你不会体会到经济学的科学性,你很难获得科学素养。而这一素养,是人成为现代人的必备条件之一。

 

当然,即使在中国经济学教育中贯彻了“教学自由”的理念、即使把中国经济学系的课程体系转变到分析和可证伪的科学基础上,我们也不能期望每个经济学系的学生都懂得逻辑和分析,可我们会看到一个基本面的改观。到那个时候,特别强调逻辑思维的重要性会相对降低,强调培养经济学直觉的重要性会提高,在那个时候,如果我再一次面对那位不知名女同学的同样问题,我的回答是我将分别问数学系和经济学系的毕业生三分钟问题,然后决定录取哪一位。

宁为小人讳,不为君子讳

“夜话”2006年第12                               2006629

宁为小人讳,不为君子讳

  三个月前的今年329日,我在本网页(www.hujingbei.net)就针对我本人和同济大学中德学院经济学教研室的一个骚扰电话(号码 135 8552 7835)提出抗议。这以后一段时间内,骚扰电话变得更多(号码135 0192 8591135 6403 4527136 4169 7562)。但我的持续公开抗议,网友们对这种骚扰行径的抗议,以及同济大学保卫处的介入,终于迫使骚扰者停止了骚扰。今天,在从本网页首页取下抗议文本的时候,我和我的教研室同事,向网友们表示衷心的感谢,向同济大学保卫处表示衷心的感谢。同时,我也向停止了骚扰的那些骚扰者表示感谢,并衷心希望他们自重。

  同济大学保卫处通知了我们部分调查情形。在上述四个电话号码中,有两个号码仅仅用来打电话给我本人和我们教研室,因此无法追查下去。其余两个电话号码是不是可以追查下去?可是,我认为,没有必要追查了。打骚扰电话的人,无论是自报下岗工人的还是不报来历的人,都是凡人、小人或者弱者,被逼或者被诱才做这种事情的。如果他们被查出,他们可能再次失去工作;他们会为周围人所不屑。他们的处境本来就很难,以后将更难,所以,我们应当为小人讳,为凡人讳,为弱者讳,不查也罢。

  从二千多年前的孔夫子开始,中华民族形成了为圣者讳、为贤者讳,为尊者讳的习惯。今天我们需要消除这个习惯,而代之以为小人讳,不为君子讳的新习惯。圣者、贤者、尊者,道德文章、潇洒风度、豪放之客、侠义之士,都是君子。君子坦荡荡,本无所谓讳;即使有错,也不应讳,不须讳:虚心听之,用心正之,才是君子之道。一个人的言论行为如果需要,这个人就不是君子。如果一个人自称君子,却讳匿不正言行,这个人定是伪君子。时人后人应当揭其丑,以正君子之名,更无讳言之理。君子不会因为毁谤而丧失名誉,更不会因为自身错误缺点的公开而落入小人之伍。进一步说,如果一个社会内的君子需要隐讳,这个社会实际上不存在君子,这个社会才需要找出几个凡人、弱者的类似错误来张扬。

  当今中国,为官而有之头衔,为学而有之名号者,大概都能视为君子。只要看他们对下属、对学生宣讲章法、阐述道理时正义凛然的样子,就会发觉他们俨然以君子自居。这些当官为师的人是社会的典范和舆论的领袖,担负着管人教人的高级职务,掌握着立法执法的权力。社会风尚好坏、人心趋向善恶、百姓规矩方圆,首先取决于这些人言行一致的程度。他们管教下属、学生时满口仁义道德,如果言行一致,社会风气便正,人心便向善,百姓便有规矩。至于小人、凡人、弱者,无论他们如何犯错误,他们的影响是小的,动摇不了风气潮流、扭曲不了规矩方圆。所以,为他们讳或不讳,对大势无关紧要;从他们个人着想,则应当以讳为上。但如何保证起决定性作用的君子们言行一致呢?有效的方法只有一条,就是不为君子讳,就是把君子的言与行公开化,用舆论的压力强迫君子们言行一致。其它方法,例如党内处理、单位内处理,中国历代王朝都用过,都没有解决一放就腐败、一紧就专制的问题。为了打破这个怪圈,我们必须改变为君子讳的旧习惯,把为官为师者的言行放到光天化日之下。
  因此,宁为小人讳,不为君子讳。

附录:抗议文本:

强烈抗议

从我们在329日就电话号码 135 8552 7835 的骚扰提出抗议后,该号码虽然不再骚扰我们,但三个新号码 135 6403 4527135 0192 8591136 4169 7562  开始对胡景北教授和本教研室不断骚扰和威胁。我们对此表示强烈抗议,并且要求肇事者立即停止骚扰行为。

中国经济起飞:认知和感悟

“夜话”2006年第20                              20061129

 

中国经济起飞:认知和感悟

   

     经过多日努力,我的朋友和我计算出了1952年到2005年中国新增资本与新增人口的比值,并绘出了它的坐标图:

   看着这张图,我不仅激动,我甚至感到了惊心动魄:首先,1952年以后的三十多年里,每个中国人拥有的资本几乎没有变化,中国经济竟然延续了几千年来的停滞特征!关于1952年以后中国计划经济的一切美好词汇,在这条简单线段面前都变得令人惊撼地苍白无力。其次,经过多少年的苦难、波折、彷徨和挣扎,我的祖国的经济,终于在20世纪90年代起飞了。我们还没有1952年以前的系统数据,因此这张图还只能从1952年开始。可是,如果我们打开眼界,中国早在150年前就开始了现代化的努力。中国工业从1860年就起步了。1860年后三十年洋务运动的工业创业,1910年后近30年“民族资本主义黄金年代”的工业建设,1958年“超英赶美”大跃进的尝试,1978年“四个现代化”建设,都试图造就中国经济的起飞。我们中国人的努力不可谓不勤,可努力的效果却又不可谓不低。我们的图形显示,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也就是仅仅十几年前,中国为每一个新来到世上的中国人所生产的财富,还没有明显超过遥远的祖先。事实上,就在今天大部分活着的中国人亲身经历过的19811982年,那么少的财富竟然还绝对减少过!幸运的是,在20世纪90年代,彷徨挣扎的中国经济终于像飞机摆脱了地心阻力那样,坚决地离开了地面,起飞了!

    我们知道,资本是人生产出来但没有立即消费的产品。资本可以用到新的生产中,提高人的生产率。同时,资本也是人类的财富。一个人收入高低和财产多寡是两回事。一个人把收入省下来才有了财产。同样,一个国家的总产量和总财富也是两回事。一个国家把产量省下来将形成国家财富(注意不一定是政府的财富)。一个国家的人均收入也许会很高,但这个国家的人民和政府可能花光收入,而没有留下财富。在世界几千年的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出现过许多次。中国历代王朝更替的初期,人均收入提高很快,可都没有积累起财富,因此都没有带来经济发展。如果不考虑政府滥用的话,那么,人类也许有一种生物学本能,会利用更多的收入扩大自己的种群。因此,经济起飞的条件在于,如果收入增长不能远远超越人口增长的话,人类就必须淡化自己的繁殖本能,而把更多收入用于增加现有人口财富。后一个条件十几年前在中国出现了(尽管以悲剧形式出现,但中国150年的经济发展本身何尝不是悲剧多于喜剧呢?),它和中国经济增长的潜力一起,在新的生产方式下,造就了中国经济最终的起飞。

我们计算的新增资本与新增人口之比,不是衡量一个民族发展和富裕的最好指标。总资本和总人口之比更加恰当。可是,我们缺乏总资本数据。在一定程度上,新增资本和新增人口之比能够让我们合理地想象全体中国人平均富裕程度。如果新增资本和新增人口比很少变化,那么,我们很难想象每个中国人平均拥有的财富会提高;如果前者像十几年前开始的那样强劲升高,后者也必定随之升高。就此而言,我们的图形不但揭示了中国经济的长期停滞,也揭示了中国经济向着大众富裕方向的起飞,义无反顾的起飞。

事实上,我们自己就见证着中国财富的猛烈扩张。早在1848年,我们当时的先辈在中国刚刚看到但顽强拒绝资本主义文明的时候,马克思便惊叹,不到一百年的资本主义所创造出来的财富,比以往一切时代人类(包括中国人)创造的财富总和还多。今天,同样的奇迹展现在我们的眼前。仅仅二十年前,有谁想到遍布中国大地的高速公路、有谁想到普通人的飞机旅行,又有谁想到农民因为劳动力太贵而购买收割机?中国人在最近二十年创造的财富,令包括我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瞠目结舌。以平等、自由为基石的市场经济,在古老的中国再一次像魔法师一样变出了人们在过去无法想象的巨大财富。

今天,我们知道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在他的年代已经走到头的观点是错误的;我们知道,用人均财富和富裕民族相比,中国还很穷;我们也知道,即使今天最富裕的民族也富裕得不够。中国经济发展走过了150年。在这期间,我们曾经狂热地赞颂过大清王朝的中兴、计划经济的成就。可我们的图形显示,那一切不过是我们在旧框架中试图起飞的无望挣扎,今日的中国才真正摆脱了千年的停滞。在高度评价中国经济巨大转折同时,我们又应当认识到中国经济离开富裕还很远。用飞机升空来比拟,如果飞机在10000米的高空才能够平稳飞行的话,那么,中国经济虽然起飞了,它的飞行高度也许还没有到达2000米。尽管它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地面,但是,它还有很长的升空路程要飞,它的飞行员和乘客还在骚动之中,它甚至还不知道如何对待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庞大财富。升空中的飞机比停留在地面上危险得多。因此,为了完成中国经济发展的任务,作为飞行员和乘客的我们每一个中国人,需要的都不是颂歌,而是平等、自由和自律,是基于它们的理性讨论与决策。

 

(注:新增资本与新增人口比的数据以1978年为基期。具体计算方式为(新增资本/新增人口)=(投资/新增人口)=[(投资率×国内生产总值)/(人口增长率×人口)][(投资率/人口增长率)×(国内生产总值/人口)]=(投资率/人口增长率)×人均国内生产总值。投资率和人口增长率数据来自于《中国统计年鉴》,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利用《中国统计年鉴》数据计算。没有扣除投资中包括的补偿折旧部分;没有考虑外汇储备。)

邹恒甫应当说话

邹恒甫应当说话

 

IAS被关闭或者被拆分。邹恒甫应当说话,应当公开说话。这是因为,IAS是中国经济学教育十年来最重要的现象之一。它的影响早已超出武大、超出北京、上海几个大城市,而波及到了全中国。它是中国高校推广和学习现代经济学标志。在许多人的心目中,它的地位不亚于北大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一句话,IAS已经成为中国经济学的公共产品,而不再是邹恒甫本人或武大甚至武大某个学院的私人产品。这是邹恒甫为经济学(而不仅仅是中国经济学或者中国经济学界)做出的最大贡献,是所有其他中国人望尘莫及的。

 

然而,正因为IAS已经成为公共产品,IAS的关闭或拆分(下面简称关闭)也就成了公共问题,而非邹恒甫或者武大的私人问题。邹恒甫和武大有义务向公众做出说明。由于我们不可能指望武大或者武大商学院做什么说明,我们自然期望邹恒甫会向我们说明IAS为什么关闭,说明如果他不同意关闭,他采取或者将要采取什么步骤争取IAS的恢复。

 

这样一种公开说明,在美国是一种义务和必须。它是限制政府或某个机构重大随意性行为、提高政府行为可预期性的保障之一。在中国,这样的公开说明虽然刚刚开始出现。但邹恒甫有长期的美国经历,网络又在控制言论的中国开辟了一个相当自由的公开讨论天地,IAS的关闭更引起了网络讨论的注意,在这种情况下,邹恒甫不出面,是说不过去的。邹恒甫如果不公开出面向大家说明情况,关于IAS关闭的一切就会始终像黑幕一样为人不解,经济学在中国推广的这一章就会以一群疑团结束。这是因为,只有邹恒甫具有向大家说明情况的公信力。武大或者武大商学院的信誉根本无法与之相比。况且,邹恒甫是IAS的主任,IAS关闭,他责无旁贷地应当向大家说明情况。

 

有人说IAS的关闭和目前中国政治气候转阴有关,而邹恒甫可能打算继续在中国做些实事,因此现在避避风头,不说话更好。但我不这样认为。即使政治气候转阴,邹恒甫也会有做实事机会的。十年前他开始创办中心时,政治气候比现在阴得多,他不是在一片怀疑声中办成了吗?另一方面,如果我们今天阅读回忆1957年反右的作品时常常扼腕长叹,那么,我们一定不要让自己被后人长叹。历史其实就在我们面前展开。今天我们的所为就是明天后人评论的历史。如果邹恒甫不说话,那么,二十年后重新回顾,我相信后人不但为IAS的关闭扼腕,后人还会为邹恒甫的无作为扼腕。而且,二十年后,时过境迁,后人重视的将不是IAS,而是在这个事件中各个人的人格,尤其是好人的人格缺陷。邹恒甫读书极多,他应当认识到自己不该让历史遗憾。

 

当然,邹恒甫完全不必发表激烈的言论。邹恒甫应当以理服人、以情胜人;承认缺点,做出一定让步,以达到IAS恢复的目的。IAS无疑有许多缺点。邹恒甫应当坦然承认这一点。同时,与IAS的成就相比,IAS的缺点无疑不足以证明IAS需要关闭。因此,IAS应当恢复,恢复后的IAS将采取措施,纠正其中最严重最紧迫的缺点,把IAS在原有基础上办得更好。

 

我认为,邹恒甫至少应当向我们大家说明:

1)哪个部门关闭IAS的,关闭的理由是什么。

2)如果他本人也不知道或者没有得到正式说明,他应当告诉大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关闭。

3)如果他知道关闭的理由,他是否认为那些理由可以公开;是否认为那些理由充足。如果他不认为, 他是否准备把IAS关闭的问题提交到上一级部门(如果是商学院关的,提交到武大;如果武大关的,提交到教育部)审查,希望上一级部门能够撤销下一级部门的关闭决定。

4)如果他不知道关闭理由,他应当向大家表示将向有关部门要求其对关闭IAS的正式说明并要求公开其说明,并同时向上一级部门提出请求报告,请求它立即调查和审查IAS关闭事件。

5)他应当许诺在一周或两周内再向大家说明进一步的情况和他为恢复IAS的工作进展。

 

    以上只是我对邹恒甫的建议。他当然完全应当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做出公开说明。关键是,只有邹恒甫说话了,希望恢复IAS的努力才不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邹恒甫是我极为敬重的人。我衷心地希望邹恒甫做好,尽力恢复IAS,为学子、为中国也为世界的经济学,为正在中国推广经济学的人,也为他自己。

创造历史的易和难

“双周夜话”2003年第19期                                2003年10月28日 

创造历史的易和难 

创造历史往往很容易。 

上海财经大学经济学院向教职员工公布了财务状况。我不知道,在高校内的专业学院、系所成为具有财务自主权的独立财务单位以来的中国历史上,这是不是它们第一次公开财务?如果这样的话,创造历史不免太容易了。哪一所财务独立的高校能够公开财务,它也将创造中国历史。哪一位官员或者政府机关能够公开自己的财务,他或它也能够创造中国历史。中国历史在公开化、制度化上的空白太多,所以,几乎每一个有权的人、有权的机构都能够在这方面做一点开创性的工作。 

但创造历史往往又非常困难。 

为什么在每个人都承认公开财务必要性的时候,财务又不能够公开呢?许多单位的重大事项不能够向职工公开呢?据说,最重要的理由是需要征求上级的同意。而我们知道,上级机构本身往往还没有公开它的财务,甚至没有近期公开的计划,那么,上级的“同意”是很难的。可是,问题在于,为什么需要上级同意呢?财务向本单位公众的公开,或者是向社会的公开,这两者都不需要上级和外人的同意。只要本单位人员有要求,只要按照市场经济的要求做,只要当事人确实想制定一个公正有效的办事制度,公开就是必要的,而无须得到其他人的批准。 

在中国,有权者很容易创造历史,而他们不能够创造历史的困难,可能还是马克思所说的他们心中那种“最激烈、最卑鄙、最恶劣的感情”。马克思在为“资本论”写的序言中指出:“政治经济学所研究的材料的特殊性质,把人们心中最激烈、最卑鄙、最恶劣的感情,把代表私人利益的复仇女神召唤到战场上来反对自由的科学研究。例如,英国高教会派宁愿饶恕对它的三十九个信条中的三十八个信条进行的攻击,而不饶恕对它的现金收入的三十九分之一进行的攻击。”我们知道,英国高教会派之所以能够饶恕对它的信条的攻击,是因为相信这些攻击影响不了它的会众,但对它的财务状况的攻击会却会使它丧失人心并引起法律上的追究。在英国(即使在那么“黑暗”的早期资本主义时期的英国),由于有制度,所以高教会必须聘请检查人员来检查它的现金收入,向它的会众公开财务,以便反驳对它财务的攻击。而正是在这篇序言里,马克思赞扬英国检查人员的“内行、公正、坚决”。有了制度,再有了这样的检查人员,即使有权者怀有最激烈、最卑鄙、最恶劣的感情,他们也无法采取激烈、卑鄙和恶劣的方式,而只能够根据法律和规范来争取自己的个人利益,这就象在英国,由于制度,由于一批“内行、公正、坚决”的人维护研究自由,反对马克思经济理论的人再激烈、卑鄙、恶劣,他也不能够限制“资本论”的出版和传播。因此,在那些地方,也许确实到了“历史的终结”,没有创造历史的机会了。而在中国,我们现在既乏制度,又少“内行、公正、坚决”的检查人员,所以,在制度建设上创造历史的机会还很多很多。我相信,只要有权者能够唤醒自己心中“最勇敢、最神圣、最美丽”的感情,以内行、公正和坚决的行动去做,他们就会创造历史。

再谈财务公开问题

“双周夜话”2003年第12                                                         2003617

 

 

再谈财务公开问题

 

恰好一年前,我因为阅报有感,在去年的双周夜话13期上,对报上文章倡导的农村村级财务公开发了一些感慨。写文章的都是知识分子,但他们自己的比如校、院、系级财务便没有公开,怎么能够“鼓足勇气”倡导别人公开财务呢?当时我提出的一个问题是:“如果说农民文化水平太低,农村干部素质太差,农村村级财务难以公开,那么,大学的学院、系由大学教师和具有大学文凭的职员组成,这些人的文化水平不可谓不高、素质不可谓不好,写起论村级财务公开的文章,下笔千言,洋洋洒洒,论点论据,不由人不信,为什么他们的财务不能够公开呢?”

      

       如今我自己当上了大学里专业学院的院长,一年前向别人提出的问题,便一变而成了向自己提出的问题。好在我当院长,原本就是为老师服务几年。既然为老师服务,工作就要向老师汇报,财务自然要向老师公开。于是学院便制定了规则(见附件),公开财务状况,包括重大的单项收支、院长个人从经过学院获得的收入,并由教师代表组成审计小组加以审查。

 

       学院财务公开,各个部门财务公开,包括企业在内的领导人的收入公开,这本不是需要下笔千言去论证其必要性可能性的事情。在公开场合,有几个人不懂得它的必要性可能性?同时,这些事情实行起来亦没有多大困难。然而竞出现论证者把道理说的不由人不信,可是自己便不信、不实行的事情,真是现代文明的一大奇特现象。我常常怀疑这样的论证者是不是患了精神分裂症而浑然不知,因此才能“理直气壮”地把自己不相信的道理说服别人相信。一个民族的知识分子是这个民族精神的代表。如果许多知识分子都对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却向别人论证如何地应当而且能够去做,这个民族也许患上了精神分裂症。报纸上不断有人谈到目前中国的精神危机,指的大概就是我们今日经常看到的行愈丑而言愈美的现象吧。我想,克服这个危机的首要方法是知识分子的自律。自己愿意做的,才希望别人也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也不希望别人去做。而知识分子单位的财务公开便是验证他们是否自律的一块试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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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件:

上海财经大学经济学院文件

 

关于本院财务公开的若干

  

 

根据学校关于加强二级管理的指示精神和院财务透明化的要求,谨作出如下决定:

1.  将每学期教师的工作量和在院内取得的相应报酬公开,并同时公布工作量和报酬计算规则。

2.  在公布教师工作量与院内报酬的同时公开本院非教学人员的工作量和院内报酬。

3.  院每学期末公布该学期的院财务状况,包括

1)      收支平衡表

2)      重大的单项收入或支出

3)      院长个人从院获得或经过院获得的收入

4.  每学期末由三位不属于院级行政领导班子的本院职工组成院财务审计小组,审查该学期或自上一次审计以来的院经费收入和应用状况。

院财务审计小组的组织工作由院中共党总支和工会主席负责。

院行政领导班子和财务工作人员有义务向院财务审计小组提供后者所需要的所有信息。院工作人员有义务协助院财务审计小组工作。

5.  院财务审计小组的职权是

1)  检查院内收支状况,包括查验原始单据。

2)  检查内容包括

a)       如果学校、院订有规则,检查实际收支是否符合规则

b)      如果没有规则,检查实际收支是否符合学院整体利益,是否公平、合理。而学院整体利益、公平合理的含义由该小组自己解释。

3)要求有关人员对不明确的地方作出解释,包括要求对全院职工公开作出解释。

4)对严重违反规则或严重不公平合理的支出,要求有关人员检讨甚至退赔。

5)直接向上级有关部门报告该小组认为应当报告的事项。

6.  院财务审计小组在审计结束后将公布审计结论。结论除了其他内容外,应当明确指出:

a)       发现所审计的财务状况有严重不符合财务规则或者公平合理原则之处或

b)      没有发现所审计的财务状况有严重不符合财务规则或者公平合理原则之处或

c)       没有发现所审计的财务状况有不符合财务规则或者公平合理原则之处

7.如果本决定在公布后的一周内,

1)      学校没有下发复议批示,

2)      没有至少三位本院教师共同提出复议的书面申请,

本决定即开始生效。

 

 

经济学院

2003529

夏威夷观浪

 

夏威夷观浪

 

       夏威夷是茫茫太平洋当中的一群岛屿。今年寒假,我来到夏威夷群岛中的瓦胡岛(O’ahu)。瓦胡岛四周环海。游人最多的地方是岛南部火奴鲁鲁市南侧的海滩。但观海最好的地方,应当是岛北部海滩。火奴鲁鲁海滩,秀丽、雅致,赏心悦目。尤其背对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你不得不感到回归大自然的享受。可北部海滩就是大自然本身,人烟罕见、交通稀少,只是在山和洋之间,鬼使神差地横插了一条陆地走廊,大约三百米宽,而海滩仅有五、六米宽。山是野石山,不高却峭直,灌木的绿色刚刚遮盖住苍劲的岩石。滩是天然滩,不宽但绵长,暗绿的礁石不时穿出金色的沙层。除了“不准游泳”的警告牌与间或出现的长凳外,这里看不到人工的痕迹。沙层和礁石共生的海岸,既不适于游泳亦不合于散步,因此也没有游客。往往几个小时,漫长的海滩上只有我一个人,和凯瑟琳·赫本(Katharine Hepburn)的自传《Me》(我)。

 

也许受到旷无人烟的感染,大海显得非常宁静。我是农历大年初一和初二在海滩的。年轻时在江苏省乡下种田,知道初三潮、十八汛。特别是农历八月初三前后,海潮上扬,抬高长江水,逼得村前河水倒流,让我第一次体会到海的力量。夏威夷与江苏省有别,或者正月和八月不同?面前的大海,表面上宁静,潮水带着哗哗声,一波一波地涨退着,不慌不张、不急不忙。坐在它的前面,我努力使自己宁静,脉搏不紧不慢地跳动着,一滴一嗒,一张一弛,在这辽阔的一人世界里。

 

    海浪来得缓慢。大约距海滩四百米远,平静的海面突然折起一星点皱纹。后面的海水推着这皱纹长大。过了好像五十米,皱纹成了凸折,也许有十米宽,五十厘米高,深蓝色,看上去象海面上一支中间粗、两侧薄的长月牙形水晶棒。凸折继续向前,并且越来越高,两侧凸起的更快。到了距海岸200米左右的时候,凸折俨然已成海浪,可能有二米多高,十五到二十米宽,酷象一堵水墙,又象一条正面修剪齐整的深蓝色灌木丛,被一股神秘力量推向海岸,模样是那样厚实、步伐是那样坚定。这时候,后面的海水也许性子太急,不断跃过高高的墙顶。海水一溢上墙顶,就铺开一层白色的水帘,再散成白色的水花,好像灌木丛上盛开的白花,给海浪注入了活泼的生气。水帘往往很大,一时能罩满水墙。有时候,一些更性急的海水等不及从顶上翻过来,便飞快地窜入海下,从海浪前方涌出来,形成在水墙前的舞蹈,就象灌木丛前低低的野草随风飘动。下方窜出的海水有时跳的高,又变成欢快的白色水花,和从顶部落下的水花交相辉映。水花不但给海浪带来明快的色彩,而且给海浪带来奔跑的声音。这时候,海浪开始呼叫了,哗哗的声音渐渐地从低到高,从细小到深沉、从模糊到清晰,越来越强。海浪也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宽。突然,相邻的两条海浪搀起手来,形成很长很长的条浪;更多的时候,左右、前后相邻海浪互相推动,你追我赶,出现一片一片向前的波浪群。哗哗的浪声也从独唱发展成合唱和大合唱,歌声开始表现出广袤大海的气势。看着高唱着进行曲坚定向前的水墙,你也许会紧张,你也许下意识地做出大水扑身的准备,但到离海滩七、八十米前后,高高的海浪突然象手持盾牌的士兵方阵听到卧倒令,迅速低了下来。一米高、八十厘米、五十厘米、二十厘米,海浪边卧倒边向海滩奔来,响声变得清脆起来,色彩也从暗蓝快速换成淡绿,气势更从磅礴转为温柔,好像远看显赫的伟人,近前却是谦和的君子。海浪终于奔上了沙滩和礁石,淡绿的海水有节奏地拍打着我的脚和腿,跳跃的水花顽皮地敲击着我的身躯。一波过去了,大约三、五分钟,新的一波又来了,象永恒的宇宙,又象细心的恋人,不断抚慰着我,在这辽阔的一人世界里,和着赫本满含泪水的坚强。